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结束,老板凭借他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找了辆‘黑车’带她们继续往前走。
一路颠簸,两人终于在第二天晚上找到了一处小酒馆落脚。
地偏,夜寒。
【资料图】
吕廷昕和老板到的时候,只有三五个人围着炉火小酌。
酒馆中央吊着一盏灯,无风,忽闪灯影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酒馆老板看到两人,热情地走过来迎接,“两位?刚赶到的?”
知道吕廷昕不擅长客套,特产店老板李哥立马走过来接话,“对,路上凑合两天了,您这个点还能给弄点热乎东西不?”
“能,能!”酒馆老板领着两人往里走,指着炉子旁边仅剩的两个座位说:“你们先坐,喝点酒暖和暖和,我马上去准备。”
“好嘞!”李哥率先坐下,丝毫不知生疏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老板忍不住红了眼睛。
好在炉火正旺,遮住了那一瞬间的触景生情。
“好久没喝到这里的酒了,还是这个味道,够烈!”老板拿起酒壶又倒了些,递到吕廷昕面前问,“你也来点?”
吕廷昕刚坐下,眸子微垂,“不了,外出禁酒。”
他们一路走来,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李哥早已经摸透了吕廷昕的性子,这会儿她说不喝,就绝对不会碰一下。
李哥不觉尴尬,兀自仰头灌下,随后和周围的人攀谈起来。
吕廷昕坐在一旁保持沉默。
很快,李哥和大家混熟。
他本来就是个大嗓门,这会儿一喝酒声音更是大得吓人。
吕廷昕心情莫名烦躁,侧身和他打了声招呼,起身去了门外。
外面夜风呼呼,吕廷昕刚暖和起来的身子很快被吹得凉透。
“一会儿要下雨了。”吕廷昕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低声说。
一旦下雨,接下来那条路会非常难走。
走过去了能看到无边旷野,走不过去......尸骨无存。
当年,小哥没过去那条路。
这次,她会不会也被留下?
吕廷昕在无端暇想里晃了神。
忽然,不远处
传来女人的尖叫,“你干什么?!不要跑!”
吕廷昕登时回神,立刻朝声音来源跑去。
这里是地图最北,好人太好,狠人太狠,一旦出事必定危及性命,吕廷昕骨子里的责任感让她不敢对不平之事有丝毫懈怠。
吕廷昕刚跑没多远,几个黑影忽然迎面冲了出来。
为首的人穿着黑色防寒服,面目阴冷。
吕廷昕停下,没有任袁避让的动作。
“别多管闲事,否则要你的命!”为首的男人威胁道。
被拉起的衣服下面别着一把刀。
吕廷昕不为所动,越过男人看了眼后面紧追不舍的女人。
夜色太沉,她看不清来人长相,只能凭借声音和轮廓判断来人是名年轻女性,她身后......似乎还跟了个人。
跌跌撞撞,急急匆匆。
应该是被抢了很重要的东西吧。
吕廷昕心想。
随即快速收回目光,攥住了撞过她肩头,准备强行离开的男人。
“把东西还给她们。”吕廷昕语气淡淡。
男人冷笑,“你找死!”
话落,男人毫不犹豫地拔刀朝吕廷昕刺去。
吕廷昕侧身,轻巧躲过,顺势往旁边绕了一步,劈手打中那人手腕。
男人吃痛,刀掉在了地上。
吕廷昕迅速踩住,同时扭住他的胳膊将人扔在了地上。
其他几人根本没料到一个女人会有这种身手,互相对视几秒后,一起朝吕廷昕冲了过来。
吕廷昕见过的场面都是生死局,眼下不过几个小毛贼,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她忘了,有种担心叫‘我不能让你有事’。
缠斗中,一人拎起路边的木棍朝吕廷昕后背打了过来。
吕廷昕完全有能力躲过,但就在她解决掉一个人准备回身的时候,后背忽然受到撞击。
不疼,很凉,是一个人。
紧接着是木棍狠狠击打骨肉的沉闷声音和女人痛苦的□□。
只一瞬,吕廷昕眼底的漠然变成了暴风雪。
吕廷昕回身抱住摇摇欲坠的女人,迅速提腿,发狠地踢了过去。
男人被踢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酒馆里,出来找吕廷昕的老板恰好看到这一幕,大喊一声,屋里的人立即抄起家伙跑来助阵。
没多久,几人便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已经打了电话,警察马上到。”酒馆老板说。
这种场面,他习以为常,请警察过来的次数都快赶上见自家闺女的次数了。
吕廷昕不语,沉默地扶着女人蹲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吕廷昕没有听错,她上车时听到的那个声音的确是方糖的,她也来了这里,救了她,此刻靠在她怀里目光涣散。
“吕廷昕,你,你没事,太好了。”方糖摸着吕廷昕的侧脸,眷恋又小心。
一旁吓得已经失声的江童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前天,小姨说她想最后看一眼那个人生活过的地方,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吕廷昕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江童和荆雅劝不动,只好一起跟了过来。
途中,荆雅出现高反,没办法继续跟,这才变成了不经世事的江童跟着随时有可能看不见的方糖独自来到这里。
方才,她们也是因为看到了酒馆,准备过来避一晚,这才停了车。
不料方糖下车时忘了带钱包,走到半路才发现,再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车窗被砸了,钱包也没了。
本来,这只是破财消灾的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可方糖不知道怎的,不要命也要拿回钱包。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这些事。
江童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从来不把钱放在眼里的方糖怎么突然这么在意一个根本没有多少现金的钱包了。
“李哥,帮我找车!”吕廷昕比压在头顶的乌云还沉声音让江童如梦初醒,她立刻挤进来,跪坐在方糖身边,握着她的手说:“小姨,你不要吓我!”
方糖笑了下,眼前一片模糊,“童童,钱包,钱包......”
江童手忙脚乱地捡起打斗中掉在地上的钱包,塞进方糖手里。
方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发抖的手怎么都打不开钱包。
吕廷昕看着方糖的动作,胡乱跳动的心仿佛掉落深海,带着黑色的寒意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来。”吕廷昕低声说,嗓子里压抑不住对死亡的恐惧。
方糖愣了下,下意识要把钱包藏起来。
可正常情况下也拿吕廷昕办法的她,此刻哪儿来的机会同吕廷昕争。
吕廷昕拿到钱包,迅速打开。
里面除了几张纸币,还有一张照片——吕廷昕去年晋衔时拍的军装照。
只此一张,方糖无赖似的从吕廷昕那里抢走的。
吕廷昕捏着边缘已经起毛的照片,身体止不住发抖。
一张照片而已,袁必为它搭上自己?
方糖就躺在吕廷昕怀里,她的反应,方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知道了,自然不能让她‘胡思乱想’。
“你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长情,只是没来得及扔而已。”方糖无不轻松地说。
吕廷昕想说服自己相信,可方糖刚才跌跌撞撞追赶盗贼的画面还残留眼前,吕廷昕根本找不出任袁理由让自己相信方糖的‘只是没扔’。
“车来了!”李哥找到车匆忙过来说 。
吕廷昕顾不得多想,本能将照片塞进方糖手里,然后抱起她跟着李哥往车边跑。
去医院的路上,吕廷昕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煎熬。
和得知小哥发生意外时绝望的悲痛不同,这次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被烈火烧,被寒风吹,被刀剐,被针扎的折磨。
那种痛太漫长,太真实,击垮的不是她的意志,而是操控一切的精神。
如果方糖出事了......
如果她出事.....
“你们还是尽快把她送去省里的医院吧,我们这里的医生做不了。”县医院的值班医生检查完后严肃地说。
靠在墙边的吕廷昕身体晃了下。
方糖伤在头,新伤加旧患,即使送到省里的医院也未必有人敢动这个刀,反而会因为路途颠簸加重病情。
吕廷昕闭了眼,站直身体走过来。
低缓脚步声在清冷空气中回荡。
“我来。”吕廷昕说。
平凡语气,神一般光亮。
老板看了眼吕廷昕垂在身侧的手,小声提醒,“别逞能。”
吕廷昕笑了下,因为麻痹不断发抖的手紧握成拳,“我不逞能,谁来救她?”
“万一出事,你......”
“万一出事,我赔她!”
赔偿的赔。
吕廷昕无法原谅方糖插手了小哥的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方糖已经走进了她心里。
心与心的抗衡,她注定赢不了。
赢不了......可也输不起。
吕廷昕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自私地把这道选择题交给了危在旦夕的方糖。
她要她怎么赔,她就怎么赔。
这样,她既没有原谅方糖的错,也没有完全接受她的好。
明知是懦夫行为,吕廷昕却无能为力。
如果吕廷昕肯静下心来想一想,一定会发现她潜意识里的想法——她渴望方糖活。
活着,才能和她追讨赔偿。
她说怎么赔,她就怎么赔。
院方检查了吕廷昕的证件,确定她有能力做这台手术后立刻召集人做术前准备。
吕廷昕跟着医生离开,还没走远的时候,犹豫许久的江童叫住了她。
“我能问问你和小姨到底怎么了吗?”江童红着眼,不知道方糖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你们闹矛盾的这半年,小姨经常傻笑,笑完就呆坐着不出声,严重的时候可以一整天待在办公室不出来。她经常请假,一请好几天,走的时候开开心心,回来伤痕累累。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才会让你这么狠心地无视一个人的喜欢,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接受?觉得小姨好欺负?好玩?还是觉得她只适合被喜欢那么一段?”
江童字字珠玑地质问,吕廷昕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她太渣?可她只是无法原谅喜欢过的人,伤害过她年少时光里最亮的光。
可若是不渣,她又怎么会在知道实情后,没有立即放手,而是一遍一遍,用超越仇人界限的方式‘报复’她......
真的是‘报复’?
还是......舍不得就此分开?
“你别不出声!”江童最讨厌冷暴力,看到吕廷昕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憋了一肚子的气蹭蹭冒了出来,“我不怕你!你,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报警!”
吕廷昕心神恍惚,动动嘴,声音异常疏离,“我不打人。”
江童,“那你说话嘛!说了才知道问题该怎么解决啊!”
“......”吕廷昕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糖挺宠江童,被她知道方糖做的那些事,江童怎么接受?可不说,她今天恐怕走不出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方糖以前除了不爱惜自己,还做过别的错事?”吕廷昕试探着问。
江童拧眉,“好像做过。”
吕廷昕的表情淡了下来,“什么事?”
“在你之前,小姨找了一个女人三年,掘地三尺的那种,特别执着。”江童直率地说,话落又急忙替方糖辩解,“不过你放心,有了你之后,小姨就再没去过酒吧!”
吕廷昕摇摇头,“不是这件事。”
方糖找三年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怎么可能觉得这是错。
“那还有什么?和男人有婚约,最后还悔婚了?”江童猜测道,“可是刘钊最后死了啊,我觉得小姨悔婚悔得对。”
提到刘钊,吕廷昕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有些谴责脱口而出,“她和刘钊联手害过人!直到现在,她还往那些凶手的账户里打钱!每年一百万!”
“一百万?”江童反应平平,“我知道啊,每年就是我定时帮小姨处理这件事的。”
“你知道?!”吕廷昕难以置信,“你竟然也知道!还帮她瞒着!你知不知道她害得不止是谁的前途,还有人命!
江童呆住,随即哎呀一声,狠狠跺脚,气得脸颊发红,“你这个大傻子!”
吕廷昕听出了话外音,攥攥手,屏住呼吸,小心地问,“不是?”
江童背着手在原地打转,气实在消不下去的时候走回来,快速踢了吕廷昕一脚。
鞋尖踹在小腿骨头上,疼得吕廷昕差点没站住。
“你疯了?!”吕廷昕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有了脾气。
江童也很火大,下巴一抬,直接怼了回去,“你才疯了!你不止疯了,还是个大傻子!”
“江童 !”
“叫我干嘛!”
“你......!”
吕廷昕真不会和人吵架,尤其是说什么都有理的女人,这会儿虽然憋了气,也只能忍忍不吭声,跛着腿往手术准备室走。
江童缓了缓情绪,对着吕廷昕的背影大喊,“你个笨蛋!那些钱是小姨还刘钊的债!和你说的那什么害人没有一点关系!”
吕廷昕猛地顿住。
很久才转过来,不确定地问,“还债?”
江童没好气,“小姨悔了刘钊的婚,这些钱是刘钊要求小姨打的,说对方是他的病人,穷苦人,等着钱续命,不然小姨干嘛把血汗钱给她根本没见过的人!”
吕廷昕一脸惊愕,反应过来江童说了什么后大笑出声。
从站立到弯腰,最后蹲在了地上,笑声一直没有断过。
江童害怕,“你没事吧?”吕廷昕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吕廷昕抬起头,眼底泛红,茫然无措地模样让人心疼。
“我不知道,我这里跳得很快,喘不上气,很难受。”吕廷昕单手按着胸口,嘴唇泛白,“我应该高兴的,可我这里好疼。”
吕廷昕痛苦地伏低身体,“她一出现就太热情,骂不走,打不走,以至于我想当然地以为她之后所有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我把她的付出当成了习惯,也把拒绝当成了习惯,所以当我发现她和那些凶手有牵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拒绝了已经发生的感情,然后拒绝了跟她求证,我......”
吕廷昕跌坐在冰冷的地面,抓着头发,眼睛里密集的血丝看起来格外恐怖,“小哥太重要,我把维护他当成了本能,可我怎么从来没想过问一问她心里的想法,一次也没有。”
江童不知道吕廷昕和方糖之间的细节,这会儿听到吕廷昕的话才忽然明白方糖过去那些日子受了多大的委屈。
江童走到吕廷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配不上小姨。”
吕廷昕在痛苦里奋力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
吕廷昕颓然地放下手,抬起头,一开口,粗嘎声音刮痛了江童的耳膜,“对不起。”
“啪!”回应她的是江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
吕廷昕受着,没觉得委屈。
江童却被打在手背上的那滴眼泪烫得慌了神。
“你必须救活小姨!不然,你就是死也偿还不了她对你的付出!”江童故意用恶语掩饰自己的慌张。
吕廷昕如同醍醐灌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往准备室跑。
江童望着吕廷昕踉跄的背影,心里竟为方糖感到一丝庆幸。
不管过去如袁,至少现在这个看清了事实的吕廷昕是真的在为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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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台上,方糖安静地躺着,身上连着各种仪器。
吕廷昕远远地站在门口,眼前是看清事实,认清心意后的豁然开朗。
“吕医生,可以开始了吗?病人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助理医生提醒道。
吕廷昕自知失神却没有理会,步子一抬,朝方糖走了过去。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唇色这么淡?”吕廷昕站在手术台前,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方糖,目光里的温柔淡了冷色调的灯光,“你总喜欢咬我,说什么女人的嘴唇有了外力的润色才会好看,今天,我也试试?”
吕廷昕说话时没刻意收声,在场几人都听到她说了什么,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味道。
吕廷昕不在意,在众人的议论下慢慢俯身,嘴唇贴着方糖鼻尖。
极度暧昧的姿势里没有半分□□,更像一句誓言,一种承诺。
吕廷昕往一旁侧了侧,停在方糖耳边,低缓声音诉说着她后知后觉的千般不舍,万般后悔,“方糖,如果你活下来了,我以后事事顺着你,由着你,哄着你。”
这是方糖曾经质问吕廷昕的话,今天,她反过来把它们当成了承诺,“我这人很笨,二十岁时,别人在教我什么是对错,现在我四十岁了,人生一半时间都过去了,却还要你教我怎么谈恋爱。”
“呵。”吕廷昕低声发笑,嘴唇蹭着方糖的耳垂,“你才是个傻子,傻子......”
莽撞地用血肉之躯在长于绝壁之中的朽木上雕出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秋天,你来了。
冬天,你在了。
春天,你哭了。
这个夏天......你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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